江源湿地的社区共管实践

青海三江源地区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是长江、黄河、澜沧江三大河流的发源地。三江源区是水草丰美、湖泊星罗棋布、野生动物种群繁多的高原、草原、草甸植被区,被称为生态“处女地”,而隆宝保护区作为长江源头支流结曲河的一部分,具有很重要的生态战略地位。

近些年来,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冰川、雪山逐年萎缩,直接影响高原湖泊和湿地的水源补给,众多的湖泊、湿地面积缩小甚至干涸,沼泽地消失,泥炭地干燥并裸露,沼泽低湿草甸植被向中旱生高原植被演变,生态环境已十分脆弱。

人口的增加和无限度的生产经营活动,又大大加速了该地区生态环境恶化的进度。特别是草地大规模的退化与沙化,使该地区草地生产力和对土地的保护功能下降,优质牧草逐渐被毒、杂草所取代,一些草地危害动物如鼠类乘虚而入,导致草地载畜量减少,使广大农牧民生产受到严重影响,生活水平长期处于温饱线上。

作为长期致力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国际组织,WWF的高原湿地项目是一个跨境保护的大区域项目, 除中国外,还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和不丹,是一个大区域的联合保护项目。

从1998年,WWF就开始在青藏高原开展生物多样性保护及管理工作。自2006年以来,WWF在青海着手实施生物多样性保护、高原湿地保护与管理的项目,先后开展了流域综合管理、气候变化的影响研究、社区共管、环境教育、生态调查与监测、省级重要湿地标准制定等工作。以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为示范点,综合开展社区共管、能力建设、监测巡护、宣传教育等工作,使保护区内以黑颈鹤为代表的水鸟及栖息地得到有效保护。

护鸟,是父辈的传统

由保护站、WWF和当地牧民共同守护的高寒沼泽湖泊—隆宝滩,属于青海玉树隆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玉树州府西北80公里处,地处青藏高原东部川西高地峡谷向高原内主体过渡地带的中部盆地中,四周围绕着海拔在4500米以上的蘑菇状山岭。

南侧海拔4760米的仓宗查依山和北侧海拔5182米的宁盖仁其崩巴山隔湖相对,像两位隔湖相望的少女。两山常年冰雪覆盖,因云层稀薄,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可以站在保护站前的空地上欣赏她们的面容。有时海拔最高的宁盖仁其崩巴山腰部会被云层遮盖,只露出娇羞的额髻,在太阳的余晖下金光闪闪,低海拔的隆宝湖已坠入昏暗,从湖里向保护站信步,她是极引人注目的“灯塔”。

牧民认为隆宝滩是个神湖。

湖中的一些泉眼,往年可看到有气泡冒出,大者可吐出2米高的水柱。隆宝湖里不多的鱼类—大概只有“鲤鱼”“花鱼”和“黑鱼”—都可在枯水的冬季躲藏在草甸下的泉眼内越冬。这是罗森塔克知道的关于湖的秘密。

罗森塔克是隆宝滩守护黑颈鹤的社区巡护员队伍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54岁,是地道的康巴汉子,牦牛养殖专业户,他的父亲与上几辈人都是湖边的牧民。在整座湖被溢满前,罗森塔克都在隆宝滩上放牧。

罗森塔克养了30多头牦牛,牧场有10多亩,分布在隆宝湖的外围。他的房子建在一座山坡的下面,我们的车停在他门前时,他正从湖滩上走来,带着墨镜,穿着红底印花的藏袍,手执马鞭,给了我们每个人热烈的拥抱。

罗森塔克的房子是数个保护点最里面的一个,门口对着隆宝滩的核心地带,越过湖面就是隆宝滩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保护站。他是最早一批加入隆宝滩守鹤队伍的牧民,在夏季潮湿的湖床中与保护站的副站长普布一起守护孵蛋的斑头雁、黑颈鹤,这也是生活在隆宝滩的藏民父辈的传统。

2005年,他曾救起一只黑颈鹤,“给它翅膀进行了简单包扎,涂了青霉素。”罗森塔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护鸟是来自父亲的影响,他父亲曾是牧场三个大队的支书。

罗森塔克对散布湖区的沼泽地十分了解,有些地方可以去;有些地方则很深,溺死过牛羊。尤其是靠近湖区的中央地带,因水深草长,常年无人敢靠近,是候鸟繁殖的主要栖息点,牛群围绕在湖的外围,但两者的生态线也并非泾渭鲜明,大部分的候鸟已适应了牛群与牧民干扰,牧民可以掏出手机近距拍摄黑颈鹤,这让初次临近隆宝滩,扛着“长枪大炮”的我们羡慕嫉妒。

在这个长25公里、宽2到3公里的低洼湿地上,生存着很多动植物。罗森塔克说隆宝滩有三宝,“雪鸡、蕨麻、虫草”。虫草不必赘言。雪鸡是生存在雪线以上的雉科动物,以植物的茎、芽为食,身影少见。罗森塔克观察,“它们喜欢在日头落了以后,下到湖里喝水。”蕨麻是指委陵菜属植物的根部,罗森塔克说,黑颈鹤特别喜欢吃它的嫩芽。冬季化冰后,隆宝滩的湖面会从下游向上游化开。被冻得硬梆梆的泥滩地,逐渐恢复生机,落在泥地里的种子或休眠的根部开始萌发。蕨麻亦属草滩众多草本中的一种,它们在4月里就会冒出黄色的小花,与马先蒿淡紫色的花朵组成隆宝滩上最富有生机的画面。黑颈鹤的雏鸟就躲藏在它们的花下,黄紫交接的草地为雏鸟的成长提供了天然的保障。

水是从周围的仓宗查依山、宁盖仁其崩巴山、亚钦亚琼、肖好拉加山流下来的。依次在隆宝滩洼地上汇聚成7条河流,5条在湖的北侧,2条在湖的东侧。这些季节性河的流量会根据当年的降雪、降雨量变化。在夏季,隆宝滩是一片草海;冬季则是硬梆梆的泥滩地。即使是夏季冰雪消融,底层泥滩地30公分以下依然是永久冻土,赤脚踩上去还是很刺骨的。

虽然针对隆宝滩的地质、植物、鸟类普查尚有补缺,但这块占地100平方公里,核心区的湖底为永久冻土的湖滩地,大约生存着61种鸟类,大部分为夏候鸟,是黑颈鹤、斑头雁位于藏北的重要繁殖地。草甸以藏嵩草、委陵菜、华扁穗草、苔草为主,水里长着密集的沿沟草或杉叶藻。湖中袒露着草甸围拢的小岛,也是鸟类栖居的乐土,沿水面向外,是沼泽草甸、山坡草甸,至两边山顶。开阔地带多为牧民的牧场,草滩也被篱笆切割成N份,只有当地的牧民分得清谁家牧场。

领地意识很强的黑颈鹤,却对牧民放松警惕

对于每年夏天夜里都要趟水入湖守鸟的罗森塔克而言,水的温度体验深刻。普布与罗森塔克都患有关节痛,与常年浸在冰水里有关。

夏季的守夜是隆宝滩护鸟队最繁忙的时刻。在泥滩地上未安装视频监控器以前,普布睡在湖中间,罗森塔克睡在核心区的边缘。两人间隔3公里,各自用帆布搭建简易帐篷,夜间蚊虫多,也经常被在湖中觅食的赤狐吵醒。

夏季是黑颈鹤、斑头雁、赤麻鸭等候鸟产蛋的季节。而偷蛋的行为在隆宝滩上屡禁不止。偷蛋的人多来自隆宝滩两侧山脉的流动人口,他们可以用偷来的鸟蛋换取青稞或生产用品。为了阻止夜间的偷猎行为,罗森塔克与普布互相配合,在漆黑的夜里,向发出异响的鸟群奔走。他们有时涉水,有时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步行,时常会与盗猎者发生冲突,或身陷泥潭。而有些泥潭是致命的陷阱,罗森塔克曾陷入一次,幸在呼救后得到附近牧民帮助才被几人拽出来。

从小在湖边长大,也让罗森塔克比别人更了解这片湖。罗森塔克说,湖中有的地方是沼泽,有的地方则是泉眼。夏季时,5个湖泊会随着河流的上涨而连成一片,枯水期则逐渐退却成荒地。苔草、委陵菜、马先蒿、毛茛长在水面上,水里也有水草,特别是绿油油的沿沟草,草根很扎脚,水草茂盛时,可以看到沿沟草与杉叶藻顺流飘荡的身影,像女人的头发。

水里还有鱼。这些像泥鳅一样的鱼可以在冰层下安然度过一个个寒冷的冬天。苔草坚硬的地下根,与泉眼冒出的汨汨温水是它们存活下来的关键。这些鱼在夏天急速繁殖,也是黑鹳、普通潜鸭的食物。

从罗森塔克的嘴里,可以看到隆宝滩完整的生态链。苔草、藏嵩草长在高出水面的泥滩上,它们组成的草甸是黑颈鹤、斑头雁等候鸟的家园。除蕨麻外,水中的杉叶藻也是黑颈鹤的食物。赤狐和旱獭在草甸内打洞,赤狐靠偷鸟蛋猎食高原鼠兔为生,旱獭则吃草根,用苔草茎在地下打造自己温暖的巢穴。狼跟熊也会进入这片沼泽,但很多时候它们只是过客,只有在缺乏食物的冬季,狼才会冒险偷食牧民的小牛或羊。而鱼、蛙依靠草滩提供的避难所产卵、生长,季节性的河流向湖滩注入水,冬夏周而复始,鸟与人也依靠节气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冰一化开,黑颈鹤就来了”,罗森塔克说,“春天黑颈鹤来的时候似乎在向我咯咯叫。”他站在草场上可以听到很远的鹤鸣。黑颈鹤的领地意识很强,成对守护着巢域,只有对常年生活在身边的牧民,才会放松警惕。这类似家燕对人的信任。

而立冬前,雌鸟会带着雏鸟飞到云南或贵州越冬。这个时候,罗森塔克也与其他牧民把牦牛赶到隆宝滩后面的山坡上,转换草场。

2016年,3月30日,坐在罗森塔克家温暖的灶台前,他的妻子在向灶里填牛粪,热了酥油茶,端出糖粑点心,我们一起聊起了现在的生活。

罗森塔克喜欢骑马,院子里也养了两批好马。一匹黑色的,装饰着很多红色织物。他骑马去保护站汇报一天监测的鸟数要1个小时。虽然沿湖的泥滩地不好走,他仍会将护鸟的行程扩大到牧场的尽头。

“目前,有10位牧民加入了社区巡护员的队伍。”普布告诉我们,WWF为保护区和当地社区提供资金和技术上的支持。牧民都具备了基本的湿地和鸟类知识,每年夏天,成为保护繁殖季节候鸟的重要力量。

WWF正尝试将“隆宝经验”在青海省的范围内进行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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